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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占林

笔名青岚，曾任鹿鸣诗社副社长。1999 年生于青海互助。有作品发表于《青海湖》《青海日报》《中国汉诗》《巴音河》等。‍

罗茂林

笔名林泉，1999年6月生，青海海晏人。作品见于《中国汉诗》《雨诗诗刊》《荒原春》《河清海晏》等。

思念辞（组诗）

这一生那么冗长，那么无聊

总不能一个样到头吧

得换着法活才算不白活

如果这辈子不能，那就下辈子

这是外公外婆告诉我的

他们还告诉我

去哪里，坚定点，无需跟任何人询问

要离开，就坚决些，不必跟任何人道别

二十多年前的一场大火

在外公外婆各自的心里烫出了一个伤口

从那之后，他们爱上了吸烟

伤口是无形的，烟也是无形的

他们坚信无形的东西可以缝补无形

二十多年来，他们守口如瓶

因为伤口最怕风口

因为那个伤口还残留着未燃尽的火

一经燃动，便会全身灼痛

离世前，他们什么话也没留下

母亲总觉得遗憾

遗憾他们一定是漏说了什么

——只有秘密才不会被轻易外泄

可秘密怎么能说出来呢妈妈

能被说出来，就不算秘密了

秘密是通往心灵最远的终点

现在，他们去找它了

有阵子，一做梦外公外婆就会出现

我们在梦境会面，在梦境交谈

可只有那些未竟之事

才会经过精心杜撰后，进入梦境

——我们的遗憾是那么多

后来，外公外婆不再入梦来

我是否有理由可以断定

他们已经如期抵达了伊甸园呢

——他们的归途是多么幸福

我不相信梦是完全虚无缥缈的

深刻的梦，胜过乏味的现实

外公生前迷信手相和面相

那是一个人命运的全部

他手掌的纹路刺眼、紊乱

有种不忍深究的单调

他的脸庞粗粝、陡峭

像昆仑的轮廓

离世前他一言未发

五天五夜，只是躺在炕上一个劲大声喘息

尖锐、刺耳，像青藏高原的风

我还偶然见到过一张外婆早年的照片

和她对视，能放下仇恨

我们注定无法成为自己

或者别人的上帝，这源自于

我们难以认识一个完整的自己和他人

我鄙视那些在纷争里

偏离良知的人和各执一端的说辞

我痛恨无法感同身受，我痛恨沉默、怯懦和狭隘

我痛恨仇恨，却无能无力

我痛恨纷争开始就没有结束

我痛恨纷争不是霍乱，却传染给了更多无辜的人

想起在厦门遇到的时髦老人。我感叹

仿佛他们在与生活殊死搏斗的征程中

未尝一败

而生活却像个暴君

榨尽了外公外婆和舅舅的一生

在这个家过去岁月里

能被他们掌控的事物仅仅只有

农具、灶台以及画笔

相较于“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外婆和母亲更崇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并以此为结论，搜罗来更多的例证加以强化

正因如此，外婆才会暗暗觉得

舅舅的早夭与外公跟她父母的失和有关

正因如此，母亲才会感恩当下的幸福

一定是得益于外婆一辈子本分守善

如果要给我身上的那股子倔劲儿

追溯不一样的因

我会觉得，那一定是源自于母亲

半生的忍耐与退让

如果要给哥哥的清秀与朴拙

作出解释

我会觉得，那一定是舅舅临终前

重复了无数次的遗愿

住进医院后，外婆曾指着病房里空无一人的角落

说那里挤满了人

现在，我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从那时起

外婆就已经接过孟婆汤，踏上了奈何桥

从那时起，那个熟稔的外婆

已注定不会返回人世

毫无疑问，那必将是母亲此生中

最为漫长的40天

也必将是母亲此生中

最为短暂的40天

但无需太过遗憾妈妈

在天堂，爱她的人多过尘世

在天堂，没有岁月艰深和世态炎凉

在天堂，能挤满一屋子的人都在等她团聚

晚年的外公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重复着同一件事——

赎罪

他曾得罪过太多人

所以见到每一个人都会赔笑

他曾伤害过太多人

所以见到每一个人都要流泪

他心里一定还念着某个重要的人

所以总是独自溜出家门

拄着拐杖，迈着蹒跚的脚步

一直从村里走到镇上

一直从夕阳残照走到月黑风高

2022年7月22日，家族人在李陶村露营

外公孤独地坐在折叠椅上默默吸烟

他已雄风不再，枯槁如朽木

这是那个一生要强男人平生第一次

在我面前示弱

我总会频频想起一个名叫李万德的

但从未真正见过的男人

三个一就足以建构起我对那个男人

永难磨灭的印象——

一些旧物；一件往事；一句遗言

旧物：一些落满了灰尘的壁画

往事：他在患癌将死的日子里

最厌烦他的儿子往他身上贴

最厌烦他的儿子叫他“爸爸”

遗言：请把我的骨灰撒到大山上，请务必养大那个孤儿

遍阅雷氏和李氏家族的族谱

那么久的历史，那么多的人名

你再找不出第二个舅舅这般的人

我死后想让后人把我的名字

和李万德写到一起

我死后第一件事

一定是先去抱抱那个男人

还在外公躺在炕上重重喘息时

坐在角落的外婆突发脑梗塞

我们急忙将外婆生拉硬拽转移到车里

飞速赶往村卫生所

也许是料到外公将不久于世

一向温驯的外婆在看病中途极为抗拒

大夫告诉我们病危

需要即刻前往县里的医院

我们回家准备行李，车刚停在巷道口时

哥哥红着眼眶走出大门

也许是感知到外婆离开了身边

外公这才放心地合上了眼睑

也许是早已预见这注定的结局

一向坚忍的外婆突然开始放声长哭

2023.10.27—10.31

顾问：马敬芳

指导：纳秀艳马豪杰王静

社长：赵文蓉

朗诵：罗茂林

编辑：陈艺苑

审核：赵庆燕